信佛人李元松老師

四段法緣,始終如一的真性情 ──感懷李元松老師 游祥洲 (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副教授)發佈日期2004/12/04


        與李老師元松兄結緣,是從佛法切入的。其中有四段法緣,特別值得懷念,也更能看出元松兄始終如一的真性情。

        第一段法緣,也是我與元松兄第一次見面的因緣,就是元松兄創建﹁現代禪﹂之初,對外宣稱他已證得阿羅漢果。這個表達引起佛教界的討論。為了避免無謂的揣測與爭議,於是由藍吉富老師邀請元松兄,由我邀請惟覺老和尚,在我家舉行了一次對話。在座還有傅偉勳教授等人。當夜的對話雖然沒有明顯的交集,但我清楚地看到了元松兄那份開闊而誠摰的真性情。雖然元松兄門下的弟子們有時在語氣上會露出一些著急,但元松兄卻是自始至終,一片從容。一個人的心如果長期涵泳在法義與法性上,自然就有這一份從容。佛法中有世俗諦,有第一義諦,凡可言說者,仍只是世俗諦之中的事情,而且言說之詳確否,也未必就能夠如實顯示一個人對佛法體悟修證的境界。那一夜,令人難忘的,不是言說,而是言說者的從容與性情。

        第二段法緣是二○○一年,昭慧法師為了反對「八敬法」,在佛教界遭受到極大的壓力,特別是印順法師為了平息爭議而有「八敬法是佛所制」的書面表達,對昭慧法師衝擊尤大。元松兄看到這個情形,馬上跳出來力挺昭慧法師。記得元松兄有一天特別約請了昭慧法師、性廣法師、藍吉富老師與祥洲等人上陽明山茶敘。祥洲在席間曾表示,佛門兩性平等的議題,不單是漢傳佛教的問題,而是佛教在全球化時代必須面對的全球性議題。祥洲因此建議,昭慧法師有關佛門兩性平等議題的論述,最好能夠儘快擇其精要,譯成英文發表。元松兄一聽到這個話,立即表示,只要昭慧法師選好文章,他願意在翻譯與出版兩方面全力協助。元松兄的俠義慷慨之情,於此可見。

        第三段法緣是二○○二年,元松兄動員現代禪的人力與財力,投入第三屆「人間佛教與當代對話研討會」的籌辦工作。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用餐時,突然發現那些頭頂著高高白色廚師帽以及頭巾的男女行堂,竟然是現代禪的弟子們!元松兄帶領的菩薩教團,原來如此身段靈活!

        第四段法緣是二○○三年,昭慧法師主辦第四屆「人間佛教與當代對話研討會」時,邀請了印度佛教普濟會(TBMSG)的會長世友居士(Dharmachari Lokamitra),在會中介紹印度佛教當前的狀況,元松兄聽到之後,想要進一步地瞭解印度佛教的情形,立即邀請世友居士到現代禪的中觀書院,做一場演講。當天世友居士的講題是「五方佛」。元松兄回應時表示:﹁能認識世友先生,並見識到印度佛教復興運動的最新情況,這對我而言是遲來的認識。﹂這真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然而,世間的緣,不怕「遲來」,只怕「不來」。印度的佛教衰落七百年,至今而得復興,對元松兄而言,自有不尋常的感觸。

        元松兄並且接著說了一段話:

        「世友先生所說『五方佛』的思想觀念與體驗,更讓人體會一切法門終將歸入毘盧遮那佛或大日如來的法界體性智。所以每個人可以在原本的生活中體現佛法,即使我們不完全與世友先生、達賴喇嘛一樣,但同樣是大日如來的等流身,所以望洋不必興嘆,而是『望洋讚歎』。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來自曹溪的一滴水,來自本師釋迦牟尼佛的教誡。禪宗所謂『森羅萬象許崢嶸』,在每一個地方如何自安其心是很重要的。……世友先生談到自己人性的脆弱與善惡部份,其實是非常精采的自我描述;因為一切脆弱與煩惱,終將融入毘盧遮那佛的法性大海,成為真善美的成份。我所了解的中國禪宗是,能包容各種不圓滿的悟境,才是高的悟境。」

        元松兄從禪的體驗中,直接了當地點出禪密相應的會通處,的確是別具隻眼!元松兄早逝的消息傳到印度之後,世友居士立即來信表達深沉的悼念與不捨。記得當日元松兄與世友居士相約,日後一定要到印度的龍城去參訪。這個相約之緣,誰來圓滿李老師的願呢?

        元松兄過世前兩個月,向佛教界公開發表了一篇「懺悔啟事」。啟事中坦言「過去所謂的﹃悟道﹄應只是自己的增上慢。我為往昔創立的現代禪在部分知見上不純正之一事深感慚愧,特向諸佛菩薩、護法龍天、十方善知識、善男子、善女人至誠懺悔。」當初接到這封信,心中實有無比的震撼。很少人有這麼大的勇氣敢於公開承認自己過去的不是。最可貴的是,元松兄在「法」的追求上,已經向「如實」更接近了一大步!

        在這個啟事中,元松兄同時直接表達了信靠彌陀的思維。他說:「我今至心發願往生彌陀淨土,唯有『南無阿彌陀佛』是我生命中的依靠。」元松兄一向以「現代禪」為其標榜,過去不曾聽過元松兄對淨土法門做出如此的表達。很多朋友對此感到不解。然而禪淨相通,對實修有得者而言,本屬尋常之事,但對於初下手者而言,或許只能擇一而行。佛法之施設,在世俗諦中不妨八萬四千法門,門門不同,但一切世俗諦只是上達第一義諦之階梯,捨舟筏而登彼岸,何一法而非真?

        或許有人對於元松兄在最後階段「導歸淨土」的作為,仍然有所疑惑,但祥洲以為,元松兄在大病一場之後,深刻地體認到「無我」的現實蘊涵,也就是人在病中,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自己不能做主的困窘,而這個「自己不能做主」的經驗,正是﹁無我﹂一義在世俗諦最直接的表達。正因為如此,元松兄為了確認上達之路無礙,於是把他整個禪門的修練功夫,完完全全地投入念佛,這個時候,即淨而禪,即禪而淨。正是因為禪修的底子好,所以念佛的功夫也更容易成就。這不是「捨禪就淨」,也不是「唯淨無禪」。

        對我們這許多一向與元松兄性情相交的朋友而言,我們對於他的早逝,實在有太多的不捨與懷念,但是對元松兄而言,他已在「禪淨一如」中成就了自己,也為現代禪的弟子們成就了一個永遠值得深思的典範。

        二○○一年,祥洲曾參訪韓國智異山的大華嚴寺。在這個禪宗名剎中,我讀到了一份非常有意義的歷史文獻,就是這個道場在第十七世紀時,出了一位明眼禪師(1646 - 1710)。這位禪師留下了一首『念佛歌』。我想在此藉這首歌與元松兄以及所有有緣的朋友們一起分享「禪淨一如」的消息。歌詞是這樣的: 

        行住坐臥 南無佛,
        著衣喫飯 南無佛,
        語時默時 南無佛,
        睡時夢時 南無佛,
        念念歸於 一念佛,
        一念圓成 三昧佛,
        三昧得見 無生佛,
        始知眾生 本成佛,
        臨終面見 彌陀佛,
        摩頂授記 證心佛。

 
二○○四年十二月四日晨 祥洲寫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