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佛人李元松老師

懷念好友李元松先生 楊曾文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教授)發佈日期2004/10/27


        原「現代禪」教團創始人李元松先生辭世歸西已經一周年,華敏慧秘書長來電告訴我,聚居在臺北象山社區的李先生的弟子們計劃出一本紀念文集,約我寫一篇文章。想到李先生生前與我的情誼和他的弟子們的出自內心的熱誠,我立即答應下來。然而因為身邊事情太多,遲遲沒有動筆。十月下旬,又接到華秘書長的來電問到寫稿的事。一算,預訂的文集定稿的時間──十月三十日已到,便放下其他事情,專下心來構思和寫作。

        說實在的,不是沒有可寫的東西,而是可寫的東西太多,然而打開電腦要寫的時候,卻又不知到底寫些什麼才好。寫不好,會不會犯忌諱呢?李元松先生生前知道我是個專門從事佛教史研究的書生,他的弟子也清楚地瞭解這一點。因此我想,也許我無論寫什麼,即便寫了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他們也不會怪我的吧?但願如此。

        那麼,就讓我順著以往零星的記憶信筆寫來吧。


一、是一位清秀並且有點靦腆然而善於思考的年輕人
── 初次見面印象

        在我進入後半生以後的佛教研究生涯中,與臺灣佛學界有不少交往,先後結交了不少教界和學界的朋友,其中與我最早相識成為好朋友的是藍吉富先生。

        大概在一九九一年秋季的一天,我在家中接到藍吉富先生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已經到了北京,與一位朋友住在王府飯店,希望我有時間前往相聚敘談一下。我在當天傍晚,就跨上自行車到王府飯店見到藍吉富先生,經他的引見,認識了李元松先生。

        回想當初見到李元松先生的情景,至今還記憶猶新。他身體瘦長,面部白潤而俊秀,眼睛表露出機智的神彩,然而當時卻顯得有點疲勞,講話不多,好像有些靦腆。經藍先生介紹,才知道他就是臺灣在家佛教居士教團「現代禪」的創始人、宗師李元松先生。我們此後一塊進餐,彼此談得也就多了起來。從與他們二位的交談中,我對以往一無所知的「現代禪」開始有所瞭解。現在我已難回憶起當時與李先生交談詳細內容,只記得在我問他經常讀什麼佛典時,他講讀過《阿含經》、《般若經》等,我還不自量力地建議他讀讀《維摩詰經》,認為其中講的「心淨則佛土淨」、「心垢故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及關於修行不離人間、「不二法門」的內容,在現代社會是便於適應情況進行發揮的。

        我當時約藍吉富與李元松二位先生在第二天到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與佛教研究室的學者同仁見面並進行座談。當時藍先生答應了。然而到第二天上午,只有藍先生一個人到了研究所。我問李先生為何未到,藍先生說是他昨夜休息不太好,今天哪裏也不想去。我向當時的所長孔繁教授引見藍先生,並請他也出席佛教研究室同仁與藍先生的座談會。然後打電話懇請李先生也迅速到會,他答應了。就在藍先生開始講話不久,李先生乘坐出租汽車趕來也參加座談會。記得藍先生介紹了臺灣的佛教及佛教研究概況,李先生簡單地介紹了現代禪,並回答了研究室同仁們提的問題。

        從此,李先生認識了佛教研究室的不少學者。在他回到臺灣後,不僅給我經常寄來他的著作,也給佛教研究室的其他的同仁寄來自己的書。於是,我對現代禪有了更多的瞭解。

        此後我雖幾次到臺灣參加學術會議,然而聽說李元松先生帶領弟子在閉關潛修,所以每次都不好意思向接待的朋友提出拜訪現代禪和會見李先生的要求。

        直到二○○○年一月底,我到臺北出席為慶祝印順法師九十五壽辰而舉行的「邁向二○○○年佛教學術研討會」的時候,才有機會再次與李元松先生相見。自然這也是熱心的藍吉富先生出面聯繫的。記得是在會後的一個傍晚,我與王雷泉、洪修平二位教授一起乘車首次到象山社區訪問,受到以李元松先生為首的「現代禪」執事同修的極為熱情的歡迎,還在中觀書院與李先生等執事同修一起座談。在回北京前,我們還再一次地應請與李先生及其同仁聚過一次餐。此後,我便與李先生經常有E-mail往來。


二、在臺北川瀨菜館愉快地聚會

        二○○二年三月末至七月初,我應聘到臺北縣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和法鼓山僧伽大學佛學院任教,講授「中國禪宗的形成與早期發展」、「日本佛教史」。在這期間,與在臺灣的不少朋友經常見面,暢敘友情,切磋學問,交流研究心得,收益良多。

        早在二月在我出發到臺灣之前,李元松先生便通過E-mail告訴我:

        喜聞您將在中華佛研所任教,停留臺灣省期間,只要楊教授不嫌棄,現代禪象山社區隨時恭候大駕光臨!並且晚也會敬邀師長藍老師一同,看哪裡有好吃又賞心悅目的地方,讓晚略盡一點點後輩之禮。

        到臺北法鼓山講學後,四月十二日是個大家都方便能夠接受的日子。經藍吉富先生聯繫,李元松先生和他身邊親近的弟子在臺北景色秀麗,環境優美的川瀨菜館,以接待老朋友的規格熱情地與我會面,並設豐厚的晚宴款待我,同時約請與我有交情的藍吉富先生、林光明理事長、戴彰紀董事長、許書訓先生等朋友也來參加宴會。這是我在與李先生別後二年後的再一次相見。李先生戴著一幅墨鏡,豪放熱情,十分健談,從言談舉止看,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加成熟了。他一再向我解釋,自己眼睛正患病,怕見強光,所以戴墨鏡,有失禮之處請我原諒。

        宴席間的氣氛十分活躍,大家彼此勸酒。啤酒、葡萄酒,我喝了不少。據說李先生是個很有酒量的人,然而這次也因為身體的原因表示不能多飲。他坐在我身邊,席間向我講了不少話,也提到自己正在考慮選拔接班人的問題。我開始感到有點詫異,他正年輕,怎麼要考慮這個問題呢?但稍稍一想,反而認為他考慮得深遠。我本人沒有什麼實際經驗,但因為長年考察研究中外佛教史事,對於宗教教團管理運營的事也有一些想法。我記得在他講選擇教團後繼者時,我簡單地插了一句話,意思是要注意人品的問題。他聽了十分贊成,直到宴會結束,他在我耳邊重複了好幾次,表示他已拿定主意。他到底拿定什麼主意,我當時不瞭解,直到現在也不瞭解其中的奧祕。

        通過這次宴會,我結識「現代禪」不少新的朋友。白櫻芳、賴劉潔、溫金柯、華敏慧、董雲霞、小魚(筆名)等人中,有的前次已經認識,有的是新認識的,他們都成了我的朋友,此後給我不少關照。他們確實是具有俠義心腸的「哥們」啊!

        記得是在四月底某日,我收到李先生的E-mail,告訴我他要到日本去療養,並且說現代禪的領導人已經調整完畢,將幾位主要負責人的名字告訴我。我是局外人,對此自然不宜具體表態,只是回信表示祝賀。

        李先生十分關心我在臺北的生活,經常打電話給我,問冷問暖,告訴我幾個電話號碼,說如果需要什麼幫助,隨時可與他們聯繫。長時間來,我每當想起這些,心中總是感到激動。


三、我對「現代禪」的理解

        我在臺北期間,曾集中時間閱讀李元松先生的幾種著作,想透過字裏行間瞭解李元松先生所提倡的現代禪到底奉的是什麼宗旨,有什麼創新特色。我以自己在日常研究中形成的讀書和思惟習慣,盡可能從一般表述中抓住重點,然後進行綜合,以求從整體上加以把握。我在閱讀中,被下面所引的富有活力和時代氣息的語句吸引了,打動了。請允許我將部分語句引述如下,讓我們重讀一遍,也算是對李元松先生的懷念吧。

        我希望佛教徒,特別是中國佛教徒要一起為復興漢傳佛教之義學與修證道共同奮鬥!這絕不是拘於民族情感,而是體察佛法的本質和珍惜高度人文之世俗諦而有的呼籲。(《會罵人的般若經》)

        二十年來我始終認為,學佛修行乃是面對人生的一種省思、改革與揚棄的連串過程,所以它必然以人生為觀察體驗的主題;而說人生則不能離開具體的世俗生活,如前述說的婚姻、事業、感情等等,離開具體的世俗生活,不但沒有「人生」可得,說佛法談修行也都成為搬弄概念的空談。相反的,如果學佛修行的人能夠面對這些具體的世俗生活,正視它、觀照它、反省它,進而援引佛法上所告訴我們的道理,去端正身心改革習氣,這樣學佛修行才會有真正的開始。(《我的學佛修行觀》)

        相反的,一個不急於修行而繼續深入思考人生的人,他只要減少外緣讓自己儘量清閒,同時任由意念奔馳,無意施予任何機械式、技術性的整治,唯是在心裏生起困惑矛盾時,反復地援引佛經上的道理以和現實人生的種種境緣並列對照,靜靜地沉思,細細地考察……,如此他對人生的感悟將會越來越親切,許多在卓越修行者身上才容易看得到的人格特質,諸如,樸實無華、心直柔軟、樂於獨處、不好虛名、少欲知足、善體人意、與人為善……也會少分地在他身上發現,儘管外表上他似乎不像是個佛教徒或修行人,但其實他才是循著般若經義穩定前進的人。(《我的學佛修行觀》)

        嚴格地說,佛教所謂的解脫只在「看破放下」四個字而已,一個人如果真能夠看破人生、放下塵緣俗慮,那麼當下即是自在無礙的道人了,又何需修行!只是意識的世界隱晦複雜,人未必真的能夠察覺內心的幽暗,所以修習禪定增強內省觀照力是需要的;另一方面,久遠以來除了少數聖哲具有實際看破人生、超越生物本能的智能經驗以外,人類之中少有人傳遞這種解脫的燈火,所以誦讀佛經也是有必要的。但是,學佛修行的人,務必明確體認,修定也好、誦讀佛經也好,其目的乃是為了解脫 ── 也就是看破人生放下塵緣俗慮;而未嘗深刻省悟人生的人,他一切為修行所做的努力,頂多只是培養道基甚至只是一場兒戲而已!(《我的學佛修行觀》)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是誰?」「快樂從那裏來?」這三個問題都是我常常鼓勵同修參究的主題,三個問題次第深入,而以「快樂從那裏來」最深。……一個老練的修行人會明白如果他能夠觀照快樂之一念的起處,同時也能夠運用般若性空見去勘破這快樂一念的起處實乃無明業習顛倒想,則久而久之這些微細的煩惱也就比較無法束縛他,進一步如果能夠於日常中也常令心住於快樂顛倒想未起之境,則悟道之日可期。所以我鼓勵已發出離心的同修參究快樂從那裏來。(《我的學佛修行觀》)

         現代禪所要表達的思想和精神,儘管和古代的禪宗並無二致,卻是特別以理性的現代人為對象 ── 由於它是以生活在科學時代、民主時代的現代人為主要施教對象,因此稱為「現代禪」。(《止觀雙運的修習法 ── 現代禪道次第初講》)

        第一個強調「開放心靈」,第二個強調「理性、人道之性格」,這兩項現代禪將它納為基本人格的範疇,認為無論是否為宗教徒或者是否學禪,都有必要努力充實學習;而到了第三個次第之後,才算正式要進入禪的領域。在這個次第,我勉勵學禪的人必須「鍛煉氣勢磅礡的意志力,二六時中,行住坐臥,無前瞻無後顧地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一瞬。」

        佛教的修行原理是生活即修行,修行即生活。以修習禪定來說,行住坐臥即是禪定,禪定即是行住坐臥,這才是正統的修定方法;如果只是在靜坐中練禪定,那麼一般人每天頂多只能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用來靜坐,那麼試問其餘的二十二個小時在做什麼呢?就好比煮一大桶開水,加火一兩分鐘,熄火二、三十分鐘,之後再加火一兩分鐘,接著又熄火二、三十分鐘,如此則很難把水燒開。……

        以上講完了前三個道次第,接下來我們講第四個道次第──「聽聞、誦讀、吟詠阿含、般若、禪典。」(《止觀雙運的修習法── 現代禪道次第初講》)

        自幼懷抱宗教理想的憧憬、歷經現代學術的啟蒙、長期浸習妙雲法海,自然也深受薰陶影響,故而當自己走過漫長摸索前進的路途後,內心自然萌發的是改革佛教,延續龍樹未竟的理想──于聲聞僧團之外,別創菩薩僧團。建立起不分在家出家、不以身相論僧寶的教團,有組織有計劃地將佛教般若空的思想和涅槃苦滅的經驗廣施于現代社會。而我們依之修道、據以維護教團清淨和實踐菩薩僧團理想的法律,則是《宗門規矩》。(《宗門規矩》)

……

        像我這樣的一年到頭以讀書、研究為生的普普通通的書生,也許不完全瞭解佛教界的法師、居士和其他信眾人士的感情、想法和做法。然而我確實願意努力去體會、想像,並且誠心地尊重他們,接近他們,讚揚和支持他們從事的弘法利生,造福社會的事業。近年來,我除了研究古代佛教歷史之外,也多少地對當代佛教進行考察和研究,深深地感到佛教必須適應時代才有前途,才能發展,因此非常讚賞海峽兩岸佛教界的領袖人物、大德、法師和學者們積極弘揚和實踐旨在關心現實社會、貼近人生的「人間佛教」的思想。

        我是平等地看待各個宗教的,在佛教內部又平等地看待偏重信奉不同宗派的寺院、教團和個人的,至於是傳統佛教還是新興教團,用《金剛般若經》上的一句話:「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在我是一律平等看待的,一樣予以尊重的。因此,我在國內外佛教界結交了不少朋友。當然,我在政治上道德上有自己的操持和追求,然而我在與國內外佛教界朋友的交往中絕對是尊重他們的信仰和行持的,在感情上對他們是真摯,誠懇的。我也往往從歷史的角度考察他們的理念和從事的活動,對於他們在弘法利生事業上、適應時代闡釋佛法等方面取得任何成就時,真心地為他們感到高興。

        我在閱讀了李元松先生一些著作後,曾反復思考如何簡要地對「現代禪」教團進行概述。我曾寫過如下一段話,不敢自信能得到李先生門下同仁的認可。二○○二年六月在我到象山社區演講之前曾這樣概述「現代禪」教團:

        (1)     以繼承和發揚漢語系佛教優良傳統為使命;
        (2)     以佛教緣起論、般若中觀論思想為基本理論,在繼承中國禪宗的「無念為宗」、「定慧不二」和強調自修自悟、自成佛道的禪法基礎上,建立面向現代民眾,修證不離日常生活的現代禪法;
        (3)     提出自淺入深的「十三道次第」的禪法修證理論,從主張「開放心靈」,「培養理性、人道的性格」,保持正常生活的基本人格,到貫徹在行住坐臥中的修行,「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一瞬」,並進修佛典,通過坐禪和日常生活體悟「三法印」的精神,最後達到體悟諸法性空、緣起無生的道理;
        (4)     以現代民主的管理制度和方法建立教團的組織和運營程序。
也許概括得不夠準確,請諸位原諒,現在寫出來就作為對李先生的紀念吧。


四、二次進象山社區:臺上臺下互相呼應,充滿熱烈氣氛的演講會

        按照事先的約定,二○○二年七月一日,在我回北京前八日,我到現代禪演講。事先李先生曾多次與我聯繫,我曾提出幾個題目供他選擇,最後還是決定講「從佛教的民族化看中國禪宗的特色和迅速興起」。

        我到象山社區後,被安排住入一個佈置雅致的小樓暫時休息。傍晚,李元松先生親自前來迎接我到中觀書院演講。在中觀書院門口掛著鞭炮,我們到時鞭炮齊鳴,兩邊是「現代禪」夾隊歡迎的執事同修們,場面十分熱烈動人。我的摯友藍吉富、林光明二人也特別前來助興。參加演講會的據說達到一百五十多人。

        演講由我稱為「秀才」的溫金柯先生主持。我演講的題目在其他地方也講過,是我多年研究中國禪宗史的心得。在我演講過程中,在場聽眾都聚精會神地聽,有的還用筆作記錄。在演講後,聽眾爭先恐後地站起來提問,我盡可能地作扼要回答。臺上臺下密切呼應,氣氛相當熱烈,聽眾的真摯令我非常感動。最後李元松先生也提出問題質詢,我在答完之後,也向李元松先生提出有關現代禪今後發展走向的問題。他在回答中大意是說,今後仍將繼承中國佛教、中國禪宗的傳統,理順個人與教團、教團與社會的關係,培養得力弟子,使現代禪穩步發展,防止「過度膨脹」,事業「可以偏重,不可偏廢」,要盡力做一些關懷社會的事業、文教事業……。

        第二天,在溫金柯、董雲霞二位的引導下參觀了象山社區,參觀為小朋友準備的小蜜蜂活動中心、電腦室、文藝活動站等。中午,李元松又特地前來作陪招待吃日本餐。

        我這次到象山社區訪問和演講的情景,在我回到法鼓山的當天晚上便在現代禪的網站上看到詳細報導。我記得曾將報導下載,可惜現在找不到了,幸運的是我下載的五十多幅照片還在。每當我看到這些照片,想起當時的情景,感到十分熱切,享受著作為人間五倫之一的「朋友」之間的溫情。我常對人講,人生能有幾次真正快樂的歡聚?有幾次能永遠迴盪在個人的記憶中?我想,我這次的記憶將伴隨我終生。然而十分令人酸痛的是,想不到一年後李元松先生竟先我而歸西去了,永遠地去了。


五、噩耗傳來,竟是永遠的別離

        二○○三年三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由佛教弘誓學院、弘誓文教基金會與現代禪文教基金會聯合舉辦的慶祝印順法師九十八壽辰的第四屆「印順導師思想之理論與實踐── 人間佛教薪火相傳」學術會議於臺北舉行。在此前的籌備過程中雖曾發生過一段小小的波折,然而由於佛教弘誓學院創辦人、導師昭慧法師和李元松先生親自出面,達成彼此諒解,推進合作,終於使會議按原來的方案進行,取得了圓滿的成功。會後昭慧法師和李元松先生陪同參加會議的學者一起前往印順長老的住處看望他老人家。每當我憶及這段富有意義的經歷,對他們二位表示由衷的欽敬和感謝。

        在昭慧、性廣二位法師陪同大陸學者到各地參觀結束回到臺北後,我應請又到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小住一周,在那裏作了以「東晉佛教翻譯家法顯及其在中國文化史上的貢獻」為題的演講。期間應李元松先生的邀請又到象山社去訪問一次,再次受到熱情而周到的接待。令我感動的是,在我回法鼓山時,李先生竟親自乘車相陪把我送回。然而我怎麼也不可能想到,此竟成為永遠的別離。

        我回到北京後,一直忙於讀書、研究、學術會議和各種雜事。期間也接到幾次李元松先生的電子郵件或電話。然而好像在六月以後,再也沒有收到李先生的郵件和電話了。此後,大概是在十月份,我忽然收到李先生發來的電子郵件,說他已經皈依淨土法門。不久我收到「現代禪」寄來好友藍吉富先生的《聽雨僧廬佛學雜集》。為此我曾給李先生發電子郵件表示感謝,並請代向藍先生祝賀。後來華敏慧秘書長來電話,告訴我電子郵件收到了,說李先生正在閉關潛修。我特別囑咐她,請代我轉告李先生應當保持自信。我當時不知道華秘書長對我隱瞞了李先生已經得了重病的消息。

        十二月十三日晚上,藍吉富先生從臺灣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李元松先生已經于昨日去世,「去世後按他遺囑剃度出家,法名淨嵩,將舉行火葬」,我當時驚愕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立即通過E-mail給現代禪禪龍宗長、華敏慧秘書長發去唁電。不久又收到昭慧法師的E-mail,說李先生是在十二月十日去世的。我在給昭慧法師發去E-mail中,沉痛地回顧了我與李元松先生近年的交往並表達我對他突然去世所感到的悲痛之情,其中說:

        李先生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年輕的朋友、年老的朋友、新朋友、舊朋友。他去了,往生了,往生到他嚮往的西方淨土去了。他也許正含笑看著我們,向我們像往常一樣地招手呢!在象山一塊唱弘一大師填詞的《送別》的情景,仿佛又回到我的眼前,難道我們真的永遠別離了嗎?

        後來昭慧法師將我郵件的摘錄作為悼念的文章發表在《佛教弘誓電子報》第七十三期《淨德昭彰:淨嵩(李元松)法師摯友感懷錄》中。


六、期望:寄語居住「彌陀村」的朋友

        自從李元松先生示寂歸西之後,我與李先生的弟子失去了聯繫。今年九月初,我到廈門閩南佛學院講課期間,忽然接到華敏慧秘書長通過手機打來的電話,告訴我李先生的門下弟子們希望在今年十月底結集一本文集以紀念李先生去世一周年,希望我寫一篇文章。語意十分懇切。我想到李先生生前與我的交情,無論多忙,也得答應。於是,我告訴華秘書長,在十月底文集結集的最後日期前,一定交稿。同時我對華秘書長說,我因為不知道原來「現代禪」教團現在的情況,請無論如何要寄些相關資料來。她立即答應下來。此後,我收到了她通過E-mail發來的兩篇文字資料。

        從華敏慧秘書長寄來溫金柯先生寫的《李元松老師著作浙大版序言》中得悉,現代禪菩薩僧團現已轉型,並改名為「淨土宗彌陀念佛會」,象山社區已成為長年念佛的「彌陀村」。文章說:

        先師雖以「現代禪」著名於世,且以禪師面目接人,然于淨土宗,自始即推崇有加。嘗以體證之深徹、方便之圓融為准,衡諸大小顯密各宗佛教之成熟差別,喻以人之年齡,云:「阿含二十歲,般若三十歲,禪四十歲,密五十歲,淨土六十歲。」故於十年之前,即以念佛往生淨土勸諭來學,慈雲懺主之《淨土發願文》訂為現代禪同修之日課。近一二年,先師闡述淨土宗義益多,嘗云:「皈依最難也最高,唯有無我的人才會皈依。」先師臨終前,棄去禪師面目,示現「愚拙念佛人」之貌,安然念佛往生極樂,可謂暢其本懷、顯其實意。故先師由禪歸淨,並非跳躍與斷裂,而為其宗教探索之最後定論!

        作為李先生的朋友,我尊重他本人的選擇,也尊重他眾多弟子的選擇。然而我這裏要說,李元松先生半生為之奮鬥的探討、摸索得來的成果不能說已經完全過時。從邏輯上說,「由禪歸淨」似乎未必要全部捨棄李先生以往在十多種重要著作中闡釋的禪法,捨棄他所提倡適應時代的佛法的精神。中國佛教自古以來就有禪淨會通、禪淨融合的傳統。不知李先生的弟子們對此是如何想,如何看待的?

        僅從李先生生前所說的「阿含二十歲,般若三十歲,禪四十歲,密五十歲,淨土六十歲」來看,從阿含、般若、禪,直到淨土,也有一個前後繼承和發展的關係,畢竟老年是青年的繼續,弘法利生的「主體」並沒有變化。真心希望居住「彌陀村」的,具有與李先生一樣俠肝義膽的朋友,對此進行一番探討,能否根據契時(新世紀)、契機(信眾根機多種多樣)的道理,對李先生先後不同的主張、思想進行會通,作出圓融而有說服力的解釋。也許此事很難,但天下事,「為之」,難則易也。

        真心期望李先生創下基業在新世紀繼續發展,在弘法利生,造福社會中不斷作出貢獻。

        祝「淨土宗彌陀念佛會」事業昌盛,祝昔日的象山社區,今日的「彌陀村」的朋友家庭幸福,事業有成。

公元二○○四年十月二十七日
于北京華威西里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