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佛人李元松老師

憶李老師 林光明 (佛光人文社會學院佛教研究中心副主任)發佈日期2004/12/31


一、前言

        祕書長敏慧來電說,給我七天時間,要我寫一篇紀念李老師的文章。十一月二十五日期限到的那一天,我從機場打電話給她說:「因為最近忙於論文而且沒有靈感,所以我不寫了。」

        當天晚上十一點半抵達東京,天氣微冷,很適合散步。我從銀座的飯店走出來,透透空氣,順著天上的滿月,我竟然走到十幾年前我招待李老師到日本第一晚吃飯的地方,心裡突有所感。

        我很少作夢,當晚卻夢到李老師;夢裡被美國打來的電話吵醒,之後就無法再入睡,想到的是與李老師多年來往的種種往事。

        三日後,與藍老師在大阪開完第三屆國際佛光學術會議,我們去了京都,在嵐山下渡月橋旁,我帶著見過李老師多次的小女兒去看李老師第一次開口說日語的地方。突然之間我百感交集,於是在李老師當年住的別墅前,我給敏慧打了個電話:「請等我兩、三天,我回到台灣一定立刻交稿。」



二、初次出國

        因為工作關係,我常往世界各地跑,所以視出國如家常便飯;認識李老師後,才注意到當年的台灣還是有很多人從來沒有出過國。在我的邀請下,我請李老師與藍吉富老師去日本玩了幾天,同行者有楊光祚老師,了無居士以及當時現代禪的大師兄林茂生先生。所有的行程與拜會之處,由藍老師安排,主要的目的,是想讓李老師增廣見識,開拓心胸。

        看到李老師童心未泯,對週遭的一切充滿了好奇的情況,覺得很可愛;看到他在迪斯耐樂園坐雲霄飛車意猶未盡,還想再坐一次的模樣,覺得很歡喜。

        那次旅遊是李老師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去日本,第一次去看她姐姐。當年強調外禪內密的他,也第一次上高野山去看日本密教的源頭,暢飲般若湯。



三、初次說日語

        京都嵐山下天龍寺旁,有個約五千坪的大別墅,屋主是日本某大企業家,平常用來接待好朋友與重要客人,我透過日商三菱公司楊世輝先生與吳世煌先生介紹,讓屋主接待我們一行住了一晚。

        在傳統日式大房間裏的榻榻米上,我們吃飯喝酒,聊天到半夜,大家穿著和服,感覺上有日劇中古代武士會面的感覺。

        嵐山的空氣非常好,前一晚雖然晚睡,第二天上午我卻起的很早,並和李老師在庭院中見面。該別墅負責接待我們的是一位高齡已八十歲的老婦人,她對佛教特別是密教有相當認識,一些專有名詞如金剛界胎藏界等皆能琅琅上口。

        我知道李老師學過多年日文,而抵日數日,卻未見他開口。趁此機會,我就鼓勵他開口與日本婦人說日文。從未使用日文說話的李老師從結結巴巴的單字,一會兒逐漸就能說完整的句子,談了半個小時以後,竟然可以相當流利的日語與日人溝通無阻。

        我笑著跟李老師說,你看我可以用多種語言,跟多國人士溝通,其實最主要的是心態上要認為自己的語言能力足以溝通,是否使用高雅的語詞與正確的文法並不重要。李老師笑著說,這表示他的日文程度和我一樣好。

當時很幸運的,我帶了錄影機在手,所以將李老師初次說日語從結結巴巴的樣子,一直到充滿了自信流利地以日文與日人交談為止,整個都錄了下來。回台以後,我把這捲帶子交給文英,要她好好保存,不知此帶還在否?



四、內山姑娘要出嫁

        李老師在日本有個姐姐,當初為了全家的生計以及弟妹的教育,她到日本的酒家上班,李老師具有真性情,所以對我們也沒隱瞞這段事。

        我們抵達東京後,李老師要我幫他聯絡姐姐,我們約好在他姐姐經營的酒店見面。酒過三巡,李老師為他姐姐唱一首他們之間有特別意義的歌,姐弟二人相擁而泣;看到這個場面,我別過頭去,還能忍住眼中的淚水,之後,林茂生先生點了首「內山姑娘要出嫁」的台語歌曲,李老師也跟著唱了起來,聽到歌詞中的「請稍待一會兒喔!」時,不知怎麼的,我突然淚流滿面。

        因為工作關係,我在大陸及日本常有機會唱卡拉OK,「內山姑娘要出嫁」是我常常央人唱的歌曲。其實我對這首歌曲並沒有什麼感覺,我點取的是它讓我回憶起李老師當年對我的幫忙與照顧,得到的是無盡的思念及回味。

        現在李老師走了,我好後悔在他走之前,沒有再點這首歌給他聽,以致失去了向他說「請稍待一會兒喔!」的機會,無法留住他長久住世,讓他這麼快離開我們。



五、結拜

        佛教界有不少朋友,知道傅偉勳教授、藍吉富教授與我三人結拜兄弟一事。其實當初傅老大曾提起何不邀李元松當老四,藍老師去跟他談過結拜兄弟這件事,但李老師拒絕了。

        他表面上主要的理由是藍老師是他的老師,而我是他的弟子,這種關係與結拜是有衝突的;但我知道真相是他對藍老師的尊敬高於一切,因此不願也不能與藍老師當兄弟。

        說到結拜也應提到楊光祚教授,我常稱他為二點五哥。楊老師是我大學同學,但年齡比我大,他也常跟我們在一起,所以感覺上也有異姓兄弟般的情誼。但因為老三的位置被我佔住,他年齡又比做為老二的藍老師小三歲,所以我都稱他為二點五哥。只是楊老師覺得二點五有點二百五,所以他從來不接受我這種稱謂。



六、拜師

        與李老師從日本回來以後,有一天我帶著妻女從台北開車去鹿谷看李老師。那一天,有兩位同修舉行拜師儀式,由於覺得李老師對我平常的教導讓我很受用,所以也央求李老師讓我正式拜師。李老師本來以大家是好朋友的立場,只願做朋友不願做師徒而拒絕;後來看我很認真,才勉強同意,讓我在妻女前完成拜師儀式,並與林茂生兩人請我全家在森林餐廳內吃了一餐豐盛的野菜。因此我是正式向李老師磕頭拜過師的弟子。


七、咒語

        我雖是李老師的弟子,但是每次有機會見面他都會留下師長或上賓的位置給我,對我禮遇有加。

        其實多年前,他就告訴過我,為什麼他收我為弟子,卻又不把我當弟子的心情。原因是他不覺得我是他的修行法門中的人,他覺得我將來在咒語的應用方面,一定是引領風騷的一方之人;所以對我要他教我的東西,他雖都傾囊相授,但卻也建議我好好照著我對咒語有興趣的方向去發展。但我認為我達不到李老師的期許,也不可能在咒語的領域中做出什麼好成果;所以也一直以上師的態度來對待他,我全家人也都持相同態度,也因此我的大女兒才會與李老師的大女兒這麼熟,並在李老師往生後自英國打電話安慰她。

        現在李老師走了,我把這段深藏心中的李老師的話語,公開寫出來,做為我自己將來努力的目標,不敢說獨領風騷,至少希望多少對於咒語的發展能貢獻一點心力。他日有成,必至李老師靈前稟告進展。



八、跪拜

        驚聞李老師往生噩耗,首先我央求二點五哥的楊老師陪我去李老師靈前,與俞國基夫婦與莊伯和夫婦同祭,接著又陪廖閱鵬老師前往致意。

        靈堂即平常共修的佛堂,正中央放著阿彌陀佛的佛像,旁邊放置了李老師的靈柩,上面蓋著寫著梵藏咒語的所謂往生被。兩次我皆是先對阿彌陀佛像行三鞠躬禮,之後跪在李老師靈前,為他依百丈清規的禪門規矩持誦往生咒。

        楊老師事後問我,一般人會對阿彌陀佛行跪拜禮,而對往生者行鞠躬禮,為什麼我反其道而行?我只淡淡的說,這就是情誼吧。



九、委內瑞拉

        我跟李老師拜過師後,曾經很認真的學習,不過李老師也發覺我的心思太過複雜,大腦從不停止運作,他認為這是反修行之道而行。可是我卻怎麼學也學不會如何能止息大腦的運作,做到心空如洗的程度。

        李老師為了教導我,親自欽點了王瑪麗老師作我的親教師,隨時給我指導,王老師教導非常認真,但不知是我不適合禪門這條路,或是太笨了,因此進展始終有限,所以永遠不夠格去接受李老師「直指人心」的親自最高指導。

        有一次我要去委內瑞拉,我告訴李老師,我覺得這次出去可能是人生最後一次旅行,所以請求他就算我程度不夠,也希望他幫我作一下「直指人心」的指導。他似乎對我此行可能有生命危險也有警覺,因此勉強破例答應親自幫我作最高的指導。可是我這個弟子實在太笨了,因此雖若有所悟,卻沒有受指導的了悟與欣喜的感覺。

        次日飛離台灣,經洛杉磯與邁阿密抵達委內瑞拉。我們一行四人坐著車子往市區開,到了一個下坡路段,不知怎的車子的煞車系統突然出了問題,最後司機以沿路擦撞路邊的房屋與圍牆,將車停住。令人驚奇的是整個車子的右邊幾乎完全不見了,而所有的乘員卻都安然無恙。

        第二天一早四點,我就起床到花園中的泳池游泳,突然之間,我看到一切花草樹木與所有物件都覺得非常美麗與安詳,我才恍然若有所悟。因此在泳池畔,我朝台灣的方向對李老師恭恭敬敬的行了三個跪拜禮,謝謝他對我所做的指導。



十、藍吉富

        我最敬重的二哥藍吉富老師,生性耿直,嫉惡如仇,就算我和他親如兄弟,若我有做錯之處,他也會當面指正,情節嚴重時,甚至會做割席絕交的要求。

        不只對我如此,過去十數年間,他跟李老師也數次因為看法的不同或某些事件的影響,而導致一段時間不再來往。若我知道了,每次我總會儘力居中協調,設法回復兩人之間的來往與情誼,理由是我覺得李老師在自己的修行路上,以及教團與教法的發展過程中,很需要一位見識夠寬夠廣的指導者。

        恕我孤陋寡聞,我覺得在我認識的佛教界朋友中,只有藍老師能堪此任。傅老大雖見多識廣,而且名聞國際,但在這方向我總覺得他能教導李老師的其實不多。

        多年前,有一次在當時任中國時報總主筆的俞國基先生家,他的夫人名作家陳冷女士從外面叫了晚餐招待我們,席間由於對印順導師的看法有不同意見,藍老師從此不與李老師來往。

        我費盡心思,幫雙方說盡好話,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兩人終於恢復來往。在久未見面之後的再次相逢時,我什麼話都沒說,只孤單地龜縮在一個角落,喜極而泣。我在當年的現代禪一向沈默寡言,所以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這個舉動。

        李老師曾多次公開向他的親近弟子們敘述過這件事,我猜想是因為他想讓他的弟子了解,為什麼他對這個幾乎不參加任何教團活動的特異弟子的我,老是以上賓相待,每次也都讓我跟藍老師,還有大陸的名學者楊曾文、王雷泉與王邦維教授等平起平坐,以上賓之禮相待的理由。



十一、慈航倒駕

        有一次藍老師帶李老師、楊光祚老師與我及其他多人,去見當時住在北投山上的一位特異功能人士,這位特異人士一見面,就直接認出李老師是李老師,讓我非常驚奇;因為他們從未見過面,怎麼不會把任何其他人當成李老師。

        他解釋說,他看到李老師身邊有很多護法,而且他也看到李老師過去曾有一世是婆羅門的教主,因此判定是李老師無誤。我沒有能力看到護法,不過從旁看著李老師,我心裡偷偷地覺得,的確李老師的臉型有印度人的樣子,不像純漢族。他還告訴我說:「你這個日本和尚,不回富士山去修行,來台灣幹什麼?」

        李老師往生後,有一天我跟楊光祚老師,去拜見這位目前改住三芝的特異人士。聽我們說起李老師已往生的消息,數日後,他電告楊老師說:「李老師還會再回來。數年之後,會有一位四、五歲的小男童來皈依象山社區的彌陀共修會,他就是李老師再來,他日將會大弘唸佛法門。」

        我雖相信三世因果的說法,但對人是否真的能轉世再來,並無法確認,雖然如此,想起過去十數年間,與李老師來往的情誼,我卻很期待,有朝一日能與李老師在這個世界上再相會。



十二、唸佛與持咒

        我對人與事的態度,一向認為各有各的存在的理由,所以任何互相矛盾的事,我幾乎都能同時接受雙方的看法。例如,我會覺得,禪宗是自力而念佛是他力,照理說此二者是對立的觀念,但我對於雙方都能尊重也能接受。

        唸佛與持咒二者的基本教義論者,大概都會各以為自己的法門最好,我也認為這兩種看法都對;因此面對此二法門的行者,即令是極端的唯我法門獨尊者,我也沒有矛盾的心情。

        雖然我很少持佛號,但我卻認為,持佛號事實上是持最短的咒語。比如說大悲咒的二、三、四句,合起來是南無觀世音菩薩,而往生咒的第一句是南無無量光佛;因此,念佛與持咒,對我來說只是一體的兩面。

        一般我唸往生咒,唸了第一句我就會不自主的往下繼續唸下去。李老師往生後,我去參加過同修們的唸佛儀式,卻也能不斷的只持誦往生咒的第一句,而為李老師持誦數十分鐘的「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二○○四年十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