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假期中，有機會與同修法談，輾轉知道或有他人曾討論「李老師是否為悟道者」之一事。這一問題稍稍引起我的思考，覺得是有意思的，謹將我的淺見寫出，請同修指教。
首先，我認為，如果有他人認為李老師不是悟道者，甚至如此公開宣說，作為李老師的弟子，應當加以尊重。因為李老師在給佛教界的公開啟事中，已經這樣說：「過去所謂的『悟道』應只是自己的增上慢」。無論這話要如何詮釋，它的第一層次的語意是再明白不過的，所以我們應當尊重李老師自己的說法，也應當尊重別人同樣認為如此，而無須與之辯駁。
其次，我們應當問的是，如果李老師不是作為「悟道者」，那麼李老師是作為「什麼」，而值得我們尊敬與學習？答案也很簡單，李老師是「信佛人」。李老師在他往生之前幾年，早已在各種著作、書信、墨寶中自署「信佛人」，他甚至連「李某某」三個字都不用了。因此「信佛人」最足以顯示李老師作為一個修行人、佛弟子在「見行」方面的自我認定。
那麼，「悟道者」與「信佛人」是怎樣的關係？拙文〈現代禪的真理觀──從「自由的靈魂」到「信心的英雄」〉已經闡述：李老師早年在聞思成熟之後，經歷三年猛利精進的禪思，其間悟境不斷，最後自覺粉碎無明，創見涅槃。其後與人廣結法緣，1989年成立的「現代禪」就是在這一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大乘本生心地觀經》說：「若有佛子安住正念，如是觀察，長時修習，無相無為；妄想猛風，寂然不動；聖智現觀，證理圓成。善男子！是名賢聖、是名菩薩、是名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依佛法而修習，不懈怠地追求驗證，終獲果遂，應該是正常的吧！雖然在漢傳佛教的傳統中，宣稱自己是悟道者，更多是自找麻煩、招惹譏謗而已。但這並不在李老師的考量之中，他更在意的是對真相的探求吧！
此後，李老師對於真相的探求並沒有停止，他對於「悟道者」於是有了全然不同於以往的反省。現代禪教團成立三年後，一九九二年三月，李老師在〈皈依彌陀〉一文中寫下了：「最近有人問：『人生何去何從？』我誠懇的回答：我也不曉得。經過追問之後，我的解釋是：我怎麼有資格代替人們選擇真理呢？我哪裡有能力為人們回答這個問題呢？我覺得並不是『沒有眾生可度』，而是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度眾生，知道佛法的人才有能力度眾生吧！可是佛法是什麼呢？面對人類的共業，渺小無知的我，很歡喜的皈依彌陀。」
嚴格說來，李老師在此時，已經放棄了「悟道者」的自我認知，而成為「信佛人」。因為「悟道者」的特質，就是「自覺聖智」，佛法是由自心中流出的，怎麼會說「自己不是知道佛法的人」呢？
事實上，李老師是經由對自己修行的深刻反省，而從根本上質疑「悟道者＝自證不由他」這一概念的。他說：
我想引以前說過的一句話：「即使阿羅漢也只是信佛所說，自安其心而已，此外還有誰能證明什麼呢？」一般學佛人，常以為四向四果聖者很了不起，理由是他們有修有證，能入某種深沈的禪定，具足某種偉大的神通力……，但其實，這些都只是「宗教語言」而已！我說，哪一位佛門弟子，他不是信佛所說、依佛說而行，最後對佛所說獲親切感、無疑惑、不退轉的清淨信── 除此之外，還能真正論斷什麼事呢？
李老師想要說明的是：所謂「悟道者」的「自覺聖智」，究其實，只是「生起無疑惑、不退轉的清淨信」而已。從這一意義來說，自認為是「悟道者」可以說就是「增上慢」，因為他「自己沒有那麼好，卻自以為有那麼好」。前引的這一段文字，出自2000年出版的《禪的傳習》一書。因此，李老師在其往生前數年，自署「信佛人」而不名，甚至在2003年10月16日公開向佛教界宣稱「過去所謂的『悟道』應只是自己的增上慢」，從這個脈絡來理解，一點也不讓人意外。
所以，李老師不是「悟道者」。因為他早已覺察到「悟道者」的「增上慢」，從而棄去了此種煩惱，而成為「信佛人」。〈公開啟事〉只是用比較戲劇化的方式提出來，因而引起人們更多的注意而已。
接下來的問題是，由「現代禪」轉入「現代淨」的同修，信佛念佛願生淨土的人，要如何看待「悟道」一事？這樣說吧！淨土行者要不要「信佛所說、依佛說而行，最後對佛所說獲親切感、無疑惑、不退轉的清淨信」呢？答案也是簡單明瞭的。只是從淨土信仰來說，聞佛所說，信心歡喜，是得大利，一念十念，佛必來迎，這是至根至本的信仰。在此前提下，以「必定往生」的「無所得」之心，「依佛說而行」，做一個快樂、聰明、有品的人，乃至修習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六波羅蜜；認明「狂心若歇」的禪心，安住於無生，都是可以隨緣修習的。
那麼，這樣是否在追求「悟道」呢？當然不是！因為已離「增上慢」的緣故，他不會說這樣是「悟道」。一切都只是「信佛的人」活在佛所主政的社會中，佛無償給予的恩賜。
這樣的講法是否合於淨土經典呢？當然。《大寶積經．無量壽如來會》，法處比丘發的四十八願中有：「若我成佛，無量國中，所有眾生，聞說我名，以己善根，迴向極樂，若不生者，不取菩提。」這是攝受願生者，命終後必得往生淨土的誓願。又有誓願是：「若我成佛，無量無數不可思議無等佛剎菩薩之眾，聞我名已，得離生法，若不修行殊勝梵行，乃至到於大菩提者，不取正覺。」聞說阿彌陀佛名號，可以使人「得離生法」，也就是「見涅槃」，進而「修行殊勝梵行，乃至到於大菩提」。換句話說，阿彌陀佛沒有叫人「捨聖道門」，沒有叫人「不要見法、見涅槃、修習萬行」，相反地，他要將這一切功德賜給信他的人。李老師在《淨土九講》也說：「念佛可以讓弟子很快契入涅槃、向涅槃；就算沒有向涅槃，百年之後往生彌陀淨土，也好。」
總結來說，若問：上師是不是「悟道者」？答曰：上師不是增上慢人，上師是信佛人。
溫金柯
二○○八年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