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了舊業——姑姑為我的開示

陸一秀

叔叔往生的前一天，表妺打電話給堂妺，問叔叔的情况，最後堂妹把電話遞給我，說姑姑要跟我說幾句話。我連忙接過電話，問姑姑最近怎麼樣？姑姑顯然是有些不高興，說話有些陰陽怪氣，「我快死了，死了我也不告訴你了，你不用回來看我了。」我一聽，就知道不對勁了，連忙說：「二姑，叔叔可能不行了（表妺沒有告訴她叔叔的真實情況，怕她承受不了），我前幾天回來一直守在醫院，正準備回去之前去看您呢。」因為姑姑跟我的感情非常好，我直接就告訴她「從現在起，您一有時間就念佛，我們不只是這輩子，也不是一死百了，將來去哪裡更重要。」我的話還沒說完，姑姑就很不耐煩地打斷我：「這輩子我還沒活好，管什麼下輩子。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累了，不說了。」之後就掛斷電話。我當時懵了，這是什麼情況？原以為叔叔會聽不進，叔叔卻果斷地贊同；之前我說什麼都贊成的姑姑，卻是這樣的態度。

姑姑是家裡的第三個孩子，上面有哥哥、姐姐，從小因為體力好，奶奶把家中的髒活累活都讓她幹，她是家中最不受寵的孩子。二十歲左右代替大姑下鄉，早早嫁了人，表妺一歲時姑姑就離了婚，她不忍心把表妺給她爸爸，怕表妺受苦，就一個人帶着表妹生活。當時在農村，一個城裡來的知識青年，還帶著一個孩子，生活非常艱難。由於生活所迫，很快又嫁給了一個當地的農民，在一起過了幾年，兩人經常吵架，甚至動手，姑姑經常被打，那段時間爸爸和叔叔多次去鄉下，想幫忙姑姑解決問題，幾乎幫不上什麼忙，只好把姑姑和表妹接回家中。當時家裡只有一間臥室，爸爸、媽媽帶著哥哥住一張大床，姑姑和表妹住一張小床，我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幾年。直到幾年後姑姑可以回城，姑父隨姑姑回城裡變了戶口，據說變了戶口的第三天，他提出了離婚。就這樣，姑姑帶著表妹，母女相依為命直到現在。

姑姑回城裡後，我的爺爺被平反（爺爺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迫害入獄，死在獄中），政府給姑姑安排了一份木器工廠的工作，都是力氣活兒，很辛苦。二十多年前，五十歲退休那年，突然開始全身痠痛，苦不堪言，在當地醫院也檢查不出什麼原因，只好來瀋陽，也沒有什麼結果，就這樣每天在床上呻吟著，過了大概有一、兩年。有一次朋友介紹我去見一位老軍醫，張大夫，張大夫是治療自體免疫疾病的權威人士，我因為僵直性脊柱炎前去就診，看病之餘我順便把姑姑的症狀講給張大夫聽，老人家當即表示可能是這類的病，建議姑姑來瀋陽就診，之後診斷是系統性紅斑狼瘡，阿彌陀佛！姑姑在後來的十幾年中，按照張大夫的治療方案，幾乎沒有遭太大的罪，一直用激素為主的藥維持。

2005年底，哥哥腦中風癱瘓在床，起初的一年半時間是我照顧他，姑姑心疼我，這期間姑姑每個月都來瀋陽幫我照顧哥哥，過來總說：「我來你就多休息，你哥這邊有我呢，你千萬別累垮了，還有爸爸、媽媽和孩子需要你，你是家裡的頂樑柱。」

我來新加坡後，第一個接來的老人是姑姑，在這兒住了兩個月，姑姑非常開心，因為旅遊簽證最多只能住兩個月，臨走時姑姑說她還沒住夠，不想走。再跟姑姑見面時，她已經很衰弱了，持續低燒，之前張大夫的治療方法不行了。當時我問姑姑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她說：「新加坡去過了，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岀國，現在只想在有生之年去一次北京，看看天安門。」當時我很詫異，居然還有這樣的心願？！當即決定第二天就去北京，北京一行姑姑為了能撐過去，多吃一些止痛藥，不過還是非常艱難地遊了兩天北京，儘管出入打的士，還是要走一些路，記得遊天安門廣場時，因為廣場太大，姑姑非常辛苦，連連喘息地說：「小秀，我死了也不遺憾了。」

把姑姑送回家後，帶著說不出的滋味回到新加坡。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姑姑非常堅定地跟我說：「小秀，你救我，除了你沒別人能救我。」當時我很迷茫，就我的這點中醫的三腳貓功夫，怎麼能治這麼重的病？我告訴姑姑：「我不行啊，治您的病沒有任何經驗。」姑姑說：「我就信你，你給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死了也不怪你。」我覺得肩上的擔子好重啊！又別無選擇！那段時間我剛好在學習經方，就批發了一些藥送去姑姑家中，我在新加坡開方，表妹在家裡抓藥，為姑姑熬藥，忙了大半年，低燒逐漸退了，精神好轉，最後出了滿身的疹子，奇癢無比，我告訴姑姑她的病快好了，「裡邪岀表」了，姑姑忍受著折磨，活了下來。接著是長期服用激素造成的骨質疏鬆，非常疼痛，我讓表妹幫她艾灸，後因煙大、費時、見效慢等表面原因放棄了，又吃了一些中藥也不見好轉，又用止痛藥緩解，直至加大到最大量而疼痛不解至今。

送走叔叔的早上，我放心不下姑姑，坐火車趕去姑姑家，想在回新加坡之前去看看她，原計劃回來的前一天（星期六）早上去晚上回，叔叔星期五往生，這樣我還可以多待一天，陪她多說說話。剛到姑姑家，我就告訴她：「叔叔剛剛走了。」姑姑被嚇到了，忙問：「你叔叔死了？」我說：「是，今天早上3：58走了。」姑姑躺在床上大哭，說她沒能看叔叔最後一眼，說我爸爸走了她也沒見到，還說爸爸和叔叔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我坐在床邊告訴她：「叔叔走得很好，臉上沒有痛苦，這是去了好地方，他和爸爸都去了西方極樂世界，他們在那裡等我們，我們將來在那兒見。你如果還願意繼續跟我們做親人，你將來也去西方極樂世界吧，我們下輩子在那裡聚。」姑姑停止了哭，坐起來，對我說：「你總讓我念佛、念佛，倒底要怎麼念呢？我又不能跪。」我說：「不用跪，你只要發願往生極樂世界，再躺在床上念『南無阿彌陀佛』就可以了，就這麼簡單。」她說：「我不相信，不可能這麼簡單。」

我當時百感交集，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大聲喊：「二姑，您知道我有多擔心您嗎？您對我來說跟媽媽沒有差，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陪我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時期，您對我的恩我怎麼也報答不完！看著您這麼受罪，而我又相信還有來世，我要怎麼跟您說您才相信呢！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你來世還要受這麼多的罪嗎？！」姑姑看着我的臉，也是一邊哭一邊說：「好啦！我信你，你說怎樣就怎樣吧，都聽你的。」我的心瞬間像蓮花的花瓣打開一樣，好安心啊！我馬上開始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姑姑也跟我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我讓表妹一起念，就這樣，我們娘仨一起念了好一陣子。陪姑姑又聊了一會兒家常，我就去樓上的表妹房間洗澡，之後念《地藏菩薩本願經》（我發願為叔叔念49部），念完經我躺在床上，想起這幾年的心情，當年把姑姑救回來，又讓她遭這麼久的罪，曾經非常後悔，還不如讓她早點走，一度都在這麼想。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姑姑有這麼好的佛緣，一切都是在等這一天啊！千斤的重擔瞬間落下了，我嚎啕大哭，哭了很久，感恩這一切的到來！感恩佛菩薩的慈悲！感恩今生所有的遇見！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2019/6/19於新加坡